在日落前爱你(上篇)


半原著向

微虐


1

第一次见到司马懿是在一江被泡得发白的尸堆中。


联盟军取得那场旷日持久战争的最终胜利。为让世人一同见证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联盟特许了战地记者对那场大战的直播报道。当时我正与其他人一道从地道中爬出来,被埋了两天全身尽是脏污,重见这世间的第一眼便是废墟广场上进行现场播报的屏幕。


敌军首领已畏罪自杀,魇语军师被联军重伤后跳入江中不知去向。我们取得了最终胜利。背景声音高呼道。


镜头从万人空巷的庆祝场面转至战地。盟军正在清理最后的战场,江上有部队在趟过漂浮的尸堆,寻找可能存活下来的战友。


有人喊了一声,随后几个人过去从江中抬出一个,也许是一具,说实话我并不确定那到底还能不能称之为人。那具身躯已经被泡得发皱,身上随处是泡发的伤口。一道致命刀痕从肩部一直延申至腹部,伤口已经溃烂发白的肉绽开垂挂下来,好几处能看见里面的骨头。躯体发僵蜷起看不清人脸。


镜头有些晃动,像是有人赶了过来。现场收音在这时候出了问题,一阵听不清的吵杂过后画面便在晃动中定成了虚焦。只能看见一抹蓝色的模糊的影。


再转眼,那满是尸堆的画面就换到了另一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司马懿。但知道那半死不活的人是他还得几个月后的事。


2

我来自边塞,一个战火都烧不到的僻壤。因而我对中原这场疮痍满目的战争鲜有共情。以至于曾在一场私下引发的辩论中为魏军俘虏是否应该得到优待而积极辩护。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是要受到责难的,即便我的辩词大多是引用自这块大陆的战争公约。


站在对立场的人们义愤填膺控诉我的不道德与无底线。他们歇斯底里指责我道,希望我的亲人和司马懿一起去死在那条江里。


他们怒视我,显然我的不生气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冒犯。可并不是我不礼貌,只是我体会不到他诅咒里的恶毒,因为我从未有过亲人。当然我也不甚理解他为何要扯上已死的司马懿。在当时的我看来战争中不知所踪那几乎与死亡无异。


尔后一些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是关于胜利日那天直播被切换掉画面的原因。


那些消息来源不明,却传得有理有据。从流速的计算到打捞位置的定位,从盟军高层杀伤性武器的切面与那道伤口的吻合程度,再到那副蜷缩僵硬的身躯推导出一副高大身形。无论哪种情形做前提最后计算的结果都高度指向同一个。那位被联盟军救起的不是盟友,而是魏军的核心人物,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魇语军师——司马懿。他不仅人没死,还被联盟救了。


一石起千浪。因为司马懿的可能存活那游行闹了好几次,我大体是能理解了那些人的愤怒的,司马懿活着就是他们长在心头的暗疮,是要处之而后快的。


最后军方不得不承认实情,并承诺召开发布对这件事作出解释。


解释是联盟指挥官亲自出面作的,这让所有人惊异。因为这位天才军师是从不轻易露面的。此前也只在屏幕上出现过两次,一次是赤壁保卫战的转折,一次是对魏反击战的开始。指挥官是联盟的核心,也是整座中原废土的希望,如今连他都会来,这其中的情况隐隐让人惶然。


果然。依旧是那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他缓缓说:“这决定是我做的,我会为这件事所产生的任何后果承担责任。”所有人皆是错愕,几近慌乱。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信仰的英雄对自己的背叛。他的出现应当是抚慰人心的,像此前无数次一样用温和坚定的话语为他们早已百孔千疮的心脏里注入一剂强心剂,而不是现在这样朝他们脆弱的心脏捅刀子。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朝他大喊这是背叛。广场上开始有声音否定他从前的一切,当然也有人辩护,争吵的话题转了向,人们为他是否还是神争论不休,像烧开的水一波接一波。终于有人找到讨论的重点,矛头指向司马懿。他们高喊杀死司马懿。找到共识的人群像炸开的锅,杀死司马懿成为他们新的口号。


“请大家先安静。”高台上传来另外的声音。红色的长袍外套在阳光下显得极其亮眼,周瑜上将喊了几声,人群渐次安静。开口前他看了眼一旁的诸葛亮,镜头切向后者,向来温和的军师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像放空了情绪眼神淡漠。


周瑜似乎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正色道:“指挥官的决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解释这是因为司马懿手里仍掌握着最后的天书,那是足以摧毁世界的武器设计图纸。他最后强调指挥官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留着司马懿仅仅只是为了找出图纸然后毁掉它。


可这样的笼统的解释似乎还不够让人满意。有人站出来,他脸上横着一道疤,胸前挂了枚勋章,这应当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很少有人敢对他们的英雄提出质疑,可他似乎不甚在乎,眼睛直视这高台上的诸葛亮,目光灼灼。


他说,“那也就是说,如果司马懿手上的天书被找出来,他就可以死了是吗?”话能听出是压着牙说出的,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出来他对那位敌方军师的恨。


诸葛亮并不作回应,像方从思绪中回过神只缓缓看了对方一眼,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绪。人群有些蠢蠢欲动,气氛变得颇为紧张。我不知这样形容当时的情形是否准确,但当初隐隐能感觉出有一群人潜伏在人群中只要诸葛亮言行稍有不妥他们便随时把他拉下神坛。如今复盘,我当时的直觉确有几分准确。


僵持了片刻,一旁的周瑜夺过话筒,瞥了诸葛亮一眼,后朝着那人认真坚定的回了句是。画面切至诸葛亮,可他不置可否。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在信仰他的人们看来他的沉默也是一种默认。


所有人都知道指挥官与司马懿是宿敌,即便他不说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人们理所当然这样思考。人群为他们的英雄又一次站在他们身后而高声欢呼。


而我却好奇他转身时抿直的嘴角。


3

插曲过后,人们又恢复了对联盟的信心。三分之地上勤劳勇敢的人民在自己英雄的带领下开始了重建之路。而我也不再仗着理性去和人们争论那些看似客观实则找抽的个人看法,在经济饱受重创的艰难时局下矜矜业业找起了毕业去向。


灾后工作实在难找。导师同情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实在是看不惯我老赖似的占着学校资源不放丢他老脸,叹了口气转身便给我扔了个招聘信息。那是一则找看护的招聘,需要长期随身驻扎。显然他是觉得我辅修的医学专业比他教我的机关学主专业要好。


我自然是不乐意的,但还是乖巧地回了句谢谢老师,但我还没惨到这地步。心却吐槽这老头可能一直觉得自己很幽默。


导师回说,年轻人要能屈能伸。随后加了句报酬丰厚。


我很快便投了意向,无它,只觉得这工作与我十分契合。第一条要求看护什么的已经无所谓,就第二条要求而言,我觉着除我外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有个了无牵挂。而在第三条的诱惑下,我甚至可以选择对很多疑点视而不见。


果然,不久后对方便给了答复。我很快被约到了一处办公楼面谈。这地方说是办公楼却处处透着说不出的肃穆,偶见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是板着一张脸,活像被迫加班综合症患者。随后看见自己眼前那几个身着西服正襟危坐的人也忽然明白了那股子威慑从哪来,在这气氛下我便也不自觉坐直身体严阵以待。心却想一个小破看护的工作还要搞得这样旗鼓旌张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本以为面试会问到看护的专业知识,可他们一个没谈,倒只询问了些家庭背景,薪资期值之类的问题。我本就没有什么看护经验,更别提专业。所以工资不好说高只说按招聘信息上的出就行。他们点点头,似乎问这些只是走个流程。


“那我们也说说我们的要求。”说到他们自己的要求时表情倒是认真严谨。他们叮嘱道,被看照的人脾气不大好,所以少说话、多做事。做好分内的事,别打听、别记录,对他的要求尽量满足。


我点头。毕竟是需要照看的人,这些我理解,很快我们便达成了共识,白纸黑字一道把协议给签了。一切完成我拿上背包正准备离开,那人看了看手表说稍等片刻。我礼貌站定,望向他。他点了下耳麦过了好一会才继续与我说道:“补充一下,那人体寒,现在又喜欢随地睡觉,睡着的时候帮他盖个毯子。饭菜他喜欢清淡的。泡茶别泡咖啡。”


他面无表情说完,像是转述。作为看护我很快恪尽职守把这些都记下来,总结要点时发现这都是些小细节小癖好。能把这些都记得那么清楚,想来这传达的人和这被看护的人之间关系可算密切。


恍然间抬头瞧见这房间一角的摄像头,总觉着有什么人在后面看着一切。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被操控感的由来,而在当时直至我被蒙着眼然后被带到一座深山别墅,那儿入目便是高墙密锁,金属外壳,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是真趟了个大麻烦。


被赶下车时我还想耍赖滚回家,可对方也似乎早有防备,适时拿出我手签的一纸合同,并和善告知我回去之后的日子并不会比现在好,让我好好考虑。最后在经济重压与麻烦工作的一番权衡之下,我不得已只得识时务地背着行李在他们的审度的目光中进了那个深山居所。


我带着无数疑惑与愤懑走近那状似研究院一般的地方,据他们介绍这里面住着的便是要我“照看”的人。可什么样人需要被这样看护?我想到了电影中常有的那些对社会危害极大的犯罪嫌疑人或患有严重疾病者。


我不希望是以上任何一种,可我被自己买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导师的良心,尽职尽责完成这一大坑任务。如果幸运或许还能找到无任何经济损失的出逃的路子。


入门的第一道便是一扇深重的金属大门,门是遥控着开的,如此防范让人不禁想这里面的人不像是被照看,倒像是被看押。门被再次关上时,门外的那些送我过来的家伙也走了,走过一小段道,再看见的就是一扇颇有些年代的木制栅栏门。门后是一大片的绿地,高海拔处能长的花不多,几朵点缀其中也多了别样意趣,这倒能看得出建造者的巧思。走到那座小别墅需要穿过一道花园长廊,而我就是在这时看见了坐在庭院一处绿荫下的那个需要看护人。


他靠在躺椅上,脸背着我。身上一套浅色病号服,我不知道此前的看护是怎么照看人的,总之绝不算上细心,在这初秋的深山中那衣服单薄得让人看着都觉得发冷。日暮稀薄,几许残阳打在他身上像度了一层柔光,除去不久前被人胁迫过的惶然,这景致配合着那睡着的人倒让我有种山中岁月好的错觉。


我踌躇着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做个入职报到,不管怎么说应下了这工作总该要尽职,他也算是我名义上的老板了。细碎挪了几步,那边似乎有所察觉,头动了一下,脸还没有完全转过来,额前的发却先滑落下来。几缕白发在风中飘着。那极具代表性的事物方一显现,我即刻不自觉倒吸了口冷气。心脏狂跳不止还要分出一些心思祈祷不要是我想的那个。可我的运气向来不好。


那脸转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但却不妨碍那张泠冽的侧脸我认得。之前在要置他于死地的游行队伍中,那些人的手持十字架上被死死钉着的就是他照片。


霎时想起了当时他们对他的评判,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我突然觉得心脏有些麻了,身体不大敢妄动,生怕一个声响我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下意识架出一副防御的姿势等了几秒,可他似乎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正着脸一直看向远山,仿佛动动脖子只是为了调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见状,我稍稍松了口气,定神才发现他不动的原因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初露的苍白手腕和脚踝上都嵌着好几颗黑金属。那东西我知道,那是联盟研发出来用以封锁魔道家族能量体的武器。不过后来因为战争结束且这金属对人体会产生不可逆的辐射伤害而被禁用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在一个活人的身上看到这杀伤性极强的东西。


实际上一颗黑金属的能级不算低,一般来说要起到防御作用,控制魔道能量体的释放也就在周身钉入三两块即可。如今他身上一块如此小的区域都密集的钉上了三五块,可想这人的能量体能级之强大。反之要控制这样一个魔头才这几颗是远不够的。想来他身上未见的地方这种杀伤性武器一定被打入了不少。虽有些同情,但说实话看到这情形我还是大松了口气。


我站得都有些麻了,见他不语便想偷偷转身,刚要迈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起身的声音。我回过头看见他从躺椅起来,尔后径直朝我而来。


我惊恐得呼吸都屏住了,可他只是直直从我旁边走过,无半点多余的动作。仿佛多出的我只是这深山某棵树多掉了片叶。


我眨眨睁得干涩的眼,转头看向他远去的身影。他比我想象得要瘦削得多,脸色带着不健康的白,想来应该是被关押时遭了不少苦。可他眼神却始终是坚毅的,全然没有战败者的颓然,只是比我在照片看到的他多了些了然的灰白。


那是我直面他第一眼,而他也带着这样的神态一直到与世间长辞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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